关于项目
发布人:Jing18.12.13
18.12.13
翻译文字量:1712字
翻译截止日期:2018年12月27日
翻译费用:300-500元/千字
译者要求:
1、中外双语俱佳,有文学作品翻译经验者优先;
2、母语译者优先。
注:申请时请将翻译文字及以往作品发送至xudonghao@cctss.org,邮件标题格式“作品翻译+项目名称”,联系人:徐冬皓,电话:010-82300038。
我插队的时候喂过两年牛,在陕北一个贫穷的小山村——清平湾。和我一起拦牛的老汉姓白。陕北话里,“白”发“破”的音,我们都管他叫“破老汉”。他爱唱,可嗓子像破锣。傍晚赶着牛回村的时候,他用镢把挑起一捆柴,一路走一路唱。原先,他干过吹手,吃过苦,受过冻。“揽工人儿难,哎哟,揽工人儿难;正月里上工十月里满,受的牛马苦,吃的猪狗饭……”他唱着,给牛添草。“破老汉”一肚子歌。“老汉的日子熬煎咧,人愁了才唱得好山歌。”确实,陕北的民歌多半都有一种忧伤的调子。但是,一唱起来,人就快活了。“破老汉”只带着个七、八岁的小孙女过。那孩子小名儿叫“留小儿”。她的爸爸因为穷,没钱给医生送礼,耽搁了。“破老汉”为此自责不已。我撮合他娶了私下相好的寡妇,他怕“留小儿”吃亏。“留小儿”没完没了地问我北京的事。“啥时想吃肉,就吃?”“嗯。”“玄谎!”“真的。”“成天价想吃呢?”“那就成天价吃。”这些话她问过好多次了,也知道我怎么回答,但还是问。她觉得北京人不爱吃肥肉,很奇怪。她想去北京,卖鸡蛋攒下八块半,做盘缠。其实,“破老汉”是见过世面的,他1937年就入了党,跟队伍一直打到广州。问他为什么没留在广州,回答是:“山里人憨着咧,只要打罢了仗就回家,哪搭儿也不胜窑里好。”
陕北的牛也是苦,有时候看着它们累得草也不想吃,“呼嗤呼嗤”喘粗气,身子都跟着晃,我真害怕它们趴架。时间长了,它们的一举一动意味着什么,我全懂。秋天,在山里拦牛简直是一种享受。我很奇怪,生活那么苦,竟然没人逮食那些小动物。春天燕子飞来时,家家都把窗户打开,希望燕子到窑里来作窝;很多家窑里都住着一窝燕儿,没人伤害它们。谁要是说燕子的肉也能吃,老乡们就会露出惊讶的神色,瞪你一眼:“咦!燕儿嘛!”仿佛那无异于亵渎了神灵。
陕北的风俗,清明节家家蒸白馍,再穷也要蒸几个。白馍被染得红红绿绿的,叫“子推”,是为纪念春秋时期的介子推。破老汉说,那是个刚强的人,宁可被人烧死在山里,也不出去做官。吃一顿白馍,清平湾的老老少少都很高兴。尤其是孩子们,头好几天就喊着要吃子推馍馍了。春秋距今两千多年了,陕北的文化很古老,就像黄河。陕北话中有好些很文的字眼:“喊”不说“喊”,要说“呐喊”;香菜,叫芫菜;“骗人”也不说“骗人”,叫作“玄谎”……连最没文化的老婆儿也会用“酝酿”这词儿。
老人们最怀恋的是红军刚到陕北的时候,打倒地主,分了地,单干。说到现在,老汉叹了口气:“都是那号婆姨闹的!”“哪号?”我有点明知故问。他用烟袋指指天,摇摇头,撇撇嘴:“那号婆姨,我一照就晓得……”如此算来,破老汉反“四人帮”要比“四·五”运动早好几年呢!老汉大约常常想起当年。他说他给刘志丹抬过棺材,守过灵。别人说他是吹牛。破老汉有时是好吹吹牛。遇上说书的,老汉慷慨帮助。陕北的说书实际是唱,弹着三弦儿,艾艾怨怨地唱,如泣如诉,像是村前汩汩而流的清平河水。河水上跳动着月光。满山的高粱、谷子被晚风吹得“沙沙”响,时不时传来一阵响亮的驴叫。“破老汉”搂着留小儿坐在人堆里,小声跟着唱。
和牛在一起,也可谓其乐无穷了,不然怎么办呢?我对牛打架也颇有研究。牛的排座次是根据每年一度的角斗,谁夺了魁,便在这一年中被尊崇为首领,享有“三宫六院”的特权,即便它在这一年中变得病弱或衰老,其它的牛也仍为它当年的威风所震慑,不敢贸然不恭。习惯势力到处在起作用。破老汉摸摸老黑牛的犄角,说:“这牛死了,可不敢吃它的肉,得埋了它。”因为它救过人的命。可是,老黑牛最终还是摔断了腿被人拖到河滩上杀了。牛被杀的时候要流泪,是真的。只有破老汉和我没有吃它的肉。那天村里处处飘着肉香。老汉呆坐在老黑牛空荡荡的槽前,只是一个劲抽烟。
我因病回到北京。一个从陕北回京探亲的同学来看我,带来了乡亲们捎给我的东西:小米、绿豆、红枣儿、芝麻……最后从兜里摸出一张十斤的粮票,说是破老汉让他捎给我的。粮票很破,渍透了油污,中间用一条白纸相连。是他卖了十斤好小米换来的。
十年过去了。前年留小儿来了趟北京,她真的自个儿攒够了盘缠!她说这两年农村的生活好多了,能吃饱,一年还能吃好多回肉。她说,瘦肉真的还是比白肉好吃些。
哦,我的白老汉,我的牛群,我的遥远的清平湾……